我的母亲
2014年10月11日(阴历九月十八日)上午九时,母亲去世了。她在病榻上与病魔抗争了两年,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 我的母亲信命,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找了个传说算命很准的瞎子大仙给我卜卦,大师说:“你这儿子从小两脚不沾泥,特孝顺,你今辈子就指望他吧!”母亲高兴地对人说:“这孩子真是两脚不沾泥,小的时候光着脚丫往地上一放就哇哇直哭。” 父亲在济南做生意 ,收入颇丰,全家人 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。我家至今还保存着一张老照片:母亲烫着卷发,身着旗袍,脚蹬高跟鞋,清楚地显现出当年的美丽丰采。 母亲有一个好名字——宁雪莹。 我听说人的命运跟出生在哪里很有关系,我问母亲:“我是在哪儿出生的啊?”母亲骄傲地说:“红十字医院,那个医院还有呢,电视上常演!”也许是红十字的精神和博爱理念,注定要浸入到我的生命中伴随我的一生吧!我出生在大明湖畔的铜元局街一个四合院内,潺潺的流水从院子东边流过,我在大孩子的带领下经常到大明湖边的水沟里摸螃蟹,美好的记忆铭记终生。1958年,城市掀起了一个“动员家属回乡”的运动 ,父亲因为担任厂里的工会主席,带头把全家的户口转回了章丘县绣惠镇乔家村老家。 在绣江河畔女郎山下美丽的乔家村开启了我新的生活。 怎能忘啊!下午放学后,我们会把书包往家门口一扔,一口气跑出五六里地,在野地里追逐打闹,当夜幕降临,夕阳的余晖像金子一样洒在田野的时候,天空就会传来母亲那高亢悠长的喊儿声音:俊瑞——!那声音 带着母爱,带着深情,震动着薄雾,穿透夜幕,传得好远好远。小伙伴们放开厮打,提着裤子,带着满身的泥土,去迎接母亲那带着母爱的打骂。娘喊儿的声音萦绕在我的心头,伴随着我的一生。在我漂泊在外的时候,在我羁旅他乡的时候,在我灵魂游走的时候,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,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,是母亲那悠长的喊声把我的灵魂唤回,使我多年来不至于在人生的歧路上走得太远。 母亲没有上过学,但是姥爷留下了这样的名言:要想改变命运,就要念书!因此母亲特别重视让我们上学读书,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学校停课闹革命,许多同学都辍学回家的时候,她也坚决不让我们离开学校,因为她知道学校就是个学习知识的地方。 1965年我12岁,到公社考初中,临出发前母亲给我烙上葱花油饼,煮了鸡蛋,把书包挂在我的脖子上,用食指点着我的脑门神情庄严而疼爱地说:“你这么点小人,考不上中学就得回家种地,看你怎么扛得动锄头!”我的眉心被点得生疼、生疼!一直疼到心肺,一直疼到现在,促使我至今要用不断读书来充实自己。我终于考上了初中,那年全村就考中了我一人,村里人都说咱们村出了秀才,母亲听了高兴极了。 在村里,母亲表现出了惊人的坚强,表现出超人的力量和智慧。 母亲同男劳力一样下地干农活。用辘轳头拧水浇地,是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,年轻人往往因为体力不支或者技术不佳松了辘轳把,把头打破。“浇灌梢”的一桶水一百来斤重,母亲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竟然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。我那时候年龄小,经常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母亲拧水:她把“浇灌梢”吱呀吱呀拧上来,用脚一勾,水就放在“井网潭子”(水池)里了,再大撒把放下去,辘轳头发出哗哗哗啦啦啦的动人响声,"浇灌梢"轰然坠入井中,落在水面上发出惊心动魄的轰鸣声,恰好翻转合水。我被吓得目瞪口呆,我十分担心那巨大的“浇灌梢”会把母亲一起拽入井中。但是她就是那么自如地重复着这简单而繁重的工作。母亲把繁重的体力活艺术化了。同男劳力一起挑地畦,可以不用“沟绳”把畦子挑的笔直,而且干每种农活都是左右换架,既不累也颇具艺术色彩,像是优美的舞蹈。母亲扬场的动作格外好看,像是天女散花。家里有一台缝纫机,这是全村唯一的一台缝纫机,母亲凭着自己的善良和聪慧为全村爱美的青年男女免费量体裁衣,做出最时髦的服装,做出最得体的嫁妆和婚服。她还会理发,经常为小伙子理出时髦的大分头和帅气的小平头,给老人剃的脑袋铮明瓦亮。 我们第三生产小队大部分是耿姓,母亲是“六婶子”德高望重,被大家推选为生产队长。我和弟弟最喜欢的就是开会,母亲命令我们去下开会的通知,我们吹着哨子,欢快地从胡同的这头跑到那头。大家就都到我家来开会了,人们挤在屋场里,拥在炕头上,讨论着家事农事,其乐融融像一家人一样。 我们在母亲的呵护下渐渐长大了,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,弟妹们都通过考学分配到了济南工作。母亲经常喃喃地说:“这不是命吗?出生在济南的却留在了农村,出生在农村的却留到了济南。”我看出了,这是她的一块心病。1995年父亲因病去世,我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,为了抚慰母亲的心灵,下决心调回济南。回到济南以后,因为母亲坚信瞎子大仙的话:"这个儿子最孝顺!" 所以始终和我生活在一起。我也坚守着做人的原则,赡养着母亲,孝顺着母亲。在经济上从来不与姊妹兄弟们计较,虽然母亲每月都有抚恤金,姊妹兄弟都真诚地尽着孝心,母亲不缺钱,但是每月发工资后,我都按时给她零花钱。母亲一生都在辛勤的劳动,真诚的爱着,所以她有着健康的身体,良好的心智,如今83岁了,耳不聋眼不花,每当她戴着金丝眼镜器宇轩昂地在小区走动的时候,有的人会问:“耿大娘,你是哪所大学的教授啊?”她笑笑,风趣而淡然地说:“我是速成识字班学历,自学不成材。”她真是在解放初期参加了扫盲运动“速成识字班”,凭着自己的聪慧,认了不少字,能读报写信呢! 我每天下班,都会看到母亲同一群老太太在小区的广场边上坐着聊天,我老远就下车喊娘,老人们问这是你的儿子吗?母亲就会自豪地说:“嗯,这是俺大儿子,在十一中当老师。”老人们说:“你这儿子真好,老远就下车喊娘。”有时候我也嫌与她们打招呼麻烦,有一次我绕道回家了,母亲很晚才回家,看到我在家,怅然地说:“喔,我以为你还没下班呢!”我的心一动:母亲是每天在门口盼儿归啊!从那以后,我每天按时下班,老远下车,微笑着跟老人们打招呼。老人们异口同声地说:“你这个儿子真好!”母亲开心地说:“嗯嗯,不孬啊,在家也是一样,进门就喊娘!” 母亲生病以后,我想让她坐着轮椅到楼下走走,她照着镜子看着自己虚肿的面庞说自己的样子很难看,这一辈子哪儿都去过了,知足了。不肯下楼。我知道她是为了保持自己做人的尊严。 母亲与父亲合葬在济南玉顶山公墓,今天为他们扫墓,从山下到墓地一共一百五十五个台阶,这恰好是父母年龄的总和,我一步步走完了一百五十五个台阶,就像重复着父母的一百五十五个春秋——平凡而凝重!(耿俊瑞于2015年清明节修改于2022年5月8日母亲节)
我们每个人都应像楼主一样,尽可能地做到既平凡又伟大 是啊是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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