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忘麦香情满天
(一)思麦
五月,麦子熟了。
我这几天常常想起小时候背诵的白居易《 观刈麦》:“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。”
我的老家是章丘区绣惠街道乔家村。
七零年,我高中毕业回乡参加劳动,每年六月十二号生产队开镰割麦子,开镰前的准备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买上好的镰刀,把它磨得锋利,以便割麦子时省力气。当时最有名气的就是“曲堤镰刀”,我知道曲堤镰刀钢口好,锋利,耐用,却不知道曲堤在哪儿。前几天有个学生说自己是济阳县曲堤镇的,我才知道曲堤是济阳的一个镇。我问她你知道你们那儿的名产吗?她骄傲地脱口而出:“曲堤黄瓜”!我知道,现在“曲堤黄瓜”确实有名,镰刀在年轻人的记忆里已经杳如云烟。也难怪,现在割麦子都是用收割机,或许多年后,人们得到博物馆寻找镰刀的踪迹了。
今天是六月十号。我在夜梦里被一阵阵麦香催醒,那沁人心脾带着嫩绿的麦香吸入我的心肺使我激情澎湃,流入我的血液,浸入我的心脏,使我不能成眠,我似乎听到了麦浪在风中婆娑絮语,仿佛看到了麦海在阳光下汹涌澎湃。
收割小麦是非常辛苦和劳累的农活,我害怕夜以继日地挥割麦镰,害怕麦芒刺痛了肌肤,害怕汗水和尘土封杀了呼吸,害怕困倦和疲惫搅和在一起的挠心与烦躁。可就是在这些痛苦的煎熬与疲惫的折磨中我收获了忍耐、力量和不屈不挠的精神。
我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拾麦穗的情景。
刚割完麦子后,新种上的玉米钻出地面,田野里的麦茬与嫩绿的玉米苗融合成黄绿相间的奇特画面。各种各样的花草点缀着原野,红红的碗碗花、艳艳的五星花,紫的青青菜花,黄的苦菜花、金色的车前子花,五色的马齿苋花,争奇斗艳. 招蜂引蝶;五颜六色的蝴蝶飞来飞去,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,铺天而来铺天而去,大大小小的蚂蚱张着美丽的翅膀咯吱咯吱地飞腾跳跃;偶尔一只鹌鹑或者斑鸠从麦茬里噗楞楞飞起,突然一只野兔从远处疾驰而过,我最喜欢追逐那些美丽的飞蝗,也许是因为我追求的是灵动美丽的人生境界吧!
放学后,小伙伴们结伴去拾麦穗,其实是贪恋那美丽而充满情趣的生活。这一点,在多年后我看到法国画家朱尔·布雷东的油画《拾麦穗的女人》后,有了更深刻的感受。画家用画笔制造了一个世外桃源,光鲜的人物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,构成一幅和谐、宁静的图画。在他的画后题记中表述得更为清楚:他说农民过的是“艺术家的生活”,在他的作品里,农村里的人永远是快乐的、热情洋溢的。
我也读过张洁的散文《拾麦穗》,她这样写道:“ 或许可以这样说,拣麦穗的时节,也是最能引动姑娘们幻想的时节。 在那月残星稀的清晨,挎着一个空篮子,顺着田埂上的小路走去拣麦穗的时候,她想的是什么呢? 等到田野上腾起一层薄雾,月亮,像是偷偷地睡过一觉又悄悄地回到天边,她方才挎着装满麦穗的篮子,走回自家那孔窑的时候,她想的是什么? ”
无论是为了生机拣拾最后的粮食,还是为了补充困窘的生活,“拾麦穗”在艺术家的笔下都逃脱不了大自然赋予生活的美感。
麦子,给我带来的是梦萦魂柔的魅力,给我难以割舍的诗样情怀,让我迷恋,让我思念!前几天写了一首七律表达此时的心情:
思麦(七律.平水韵)
麦香入梦普天黄,锦绣千畴风逸狂。
夜梦香山居士事,晨飞弃疾易安乡。
东坡不问坡东事,安石专谈石安簧。
洒汗挥镰当午日, 青春难忘历冰霜。
(二)忆麦
明天是十一号,就要开镰了,我必须去看那给了我痛苦和快乐的麦子!
在公交车上我进入了梦乡,我梦见了麦田里绿油油的麦苗。早晨,薄霜挂满了麦叶,田野里一片寂静,整个大地在等待着阳光地洗礼,当太阳把白露化成露珠时,是初春麦田里最美丽的时候,麦苗的叶尖上挂着一粒粒银色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亮,整个大地都充满了生机。中午,麦田里热闹起来了,各种小花夹杂着麦苗开放了,蜂蝶飞舞嗡嗡嘤嘤地歌唱。我经常在田头长久地欣赏他们的表演,欣赏它们的舞姿。我那时候真羡慕他们的无忧无虑的生活!
夜晚,麦田是我们的床,青年人经常这样说 ;天当被地当床,星星月亮是伴娘。我喜欢夜晚的麦田。
年轻时,村里的年轻人喜欢喝酒至深夜才归,我喜欢酒场上的豪情满怀,喜欢在酒场逞英雄,喜欢喝醉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。我向往喝酒四部曲:眼球充血——青筋暴跳——言语过甚——行动离奇。“言语过甚”是我的最高境界,在这时我可以豪气冲天也可以装熊耍赖,可以吹牛扯淡也可以妙语连珠,可以粗口荒唐也能够即席赋诗,能够污言秽语也能够妙趣横生。
当然,达到最高境界的是第四步——行动离奇。酒场散伙,曲终人散,我会在夜深人静的田野里狂奔至精疲力竭,然后躺在青青的麦苗中,拥抱着冰凉的麦叶,把头深深地埋在麦叶中,咀嚼吮吸着麦苗那青涩的汁液,流着泪水昏昏睡去。
这时生活中的挫折,人生的不幸,爱情的苦恼都随着我昏昏睡去,醒来竟然酒意全无,我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朝气,充满了喜悦和信心。
啊,我的麦苗!我真得感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——你就如同母亲的乳汁喂养了我,你就如同爱人用拥抱抚慰了我,你就如同情人用心灵拯救了我!
(三)看麦
一梦醒来,公交车已经到了章丘龙山,龙山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,也是我的故乡,到这儿看麦子是最有意义的了。自从1928年的春天,考古学家吴金鼎在这里发现了举世闻名的城子崖遗址。“龙山文化”就成了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代名词。
下了公交车就是龙山大桥,桥下就是“中华四渎”之一的济水,虽然现在河流已近干涸,但是从两边沟壑纵横的黄土断层中依然可以读出历史的沧桑。就是这条河流养育了新时期人类文明,灌溉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文明之花。
大桥两边是高高的白杨林,把路的两边遮了个严严实实,看不到麦田。我急切地穿行在幽深的白杨林,我想坐在麦田地头上欣赏那旖旎的风光,我想倾听那沙沙作响的麦子絮语,我想搓一把麦粒咀嚼吮吸它的鲜嫩的汁液。
我穿过白杨林,眼前顿时明亮。啊,这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,那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麦子,就是我今生今世的牵挂!
我穿过白杨来到田头,才发现这儿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,没有鸟语,没有花香,没有飞碟,没有流蜂,没有风,没有浪。只有凝滞了的阳光和空气。麦穗一丝不动,麦苗平展如画。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,这哪儿是人间,分明是寂寞的天堂!我的心灵被现实与想象的巨大反差所震撼,我十分不安,我有些许恐惧,我显得手足失措,我感到无所适从。我颤抖着双手端起照相机乱拍着那些空灵的照片。
我知道过去的美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,人生不能重来。人不能总是生活在记忆中,记忆无论多么美好那总是过去,生活还得进行下去,因为未来更美好。
这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天籁之音:快回来吧,我想你!我的心在颤抖,我急切地寻找回家的路,我的大脑是空白的,心魄是空灵的,思想是凝固的。我忘记了搓麦穗,吃麦粒,忘记了所有痛苦和美好的回忆——我要回家!
穿行在高高的白杨林,幽静而清凉,一只喜鹊在高高的林梢歌唱,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讨论问题,一只斑鸠闪着美丽的羽毛从我身边飞过,这儿的一切是多么的快乐与安详,我呼吸着馨香的空气享受着沁人心脾的清凉。我似乎后悔自己人生所有的荒唐。
在回来的路旁,开满了素淡的打破碗碗花。
每年春夏交接的时候,它总是默默地开放。农村的人一般是不会欣赏花花草草的,大人们经常告诫孩子们“养这种花吃饭时会把碗打破”。打破碗碗花是不幸的花。它的生命从一开始就背上了沉重的不可逾越的罪名,但它们还是乐观,自在地生长着,长出长长的蔓,开出淡淡的花,旁若无人地呼吸新鲜空气,自由自在地享受温情的阳光。
在它们的心里,在它们的眼里,世间多美好,生活多美好,生命多美好,哪里还有时间去斤斤计较妄自菲薄,哪里还有心思去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呢!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,多么平静的心态啊!
我不是也枉度了打破碗碗花一个美好的花季吗?我不是也有无知和愚蠢的时候吗?打破碗碗花让我想到了宽容和谅解,想到了自己应该好好地活着,象一朵素淡的默默地开放着的打破碗碗花一样。于是我写了一首诗赞美它:
打破 碗碗花(七律.平水韵)
麦收时节旷原开,结队成群造化栽。
打破世风添旧怨,积累善意厌庸才。
夏风催蕊随心去,秋雨承霜迎露来。
天若有情天亦老,人间炼狱事无哀。
我告别了白杨林,眼前闪着金色的阳光,天空中夹杂着尘世所有的声音,我分不清是风,是雷,是水流汤汤,还是机器的鸣响;分不清是雨,是雪,是树叶的婆娑,还是百鸟鸣唱。我感慨——人世间的罪恶也有生机,尘世间的忧愁并不荒唐。
路边的碗碗花在列队迎接我,一株巨大的苦菜花开在路边像是上天给的勋章。
于是,我耳边响起了那首名字叫《苦菜花》的歌:
苦菜花开满地黄,
朵朵鲜花映太阳,
受苦人拿起枪闹革命,
永远跟着共产党......
这首歌的故事虽然久远,但是切合现实。
它那高亢明亮充满激情的旋律却让我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,激励我在生活的道路上前进!
于2012年6月10日
生活气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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