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做的村庄
水做的村庄 我出生在县城西北部的一个小村庄。它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庄稼地里，像个土哄哄的野孩子，周围成片成片的砖瓦房几乎要把它淹没。它确实太小了，算上外出闯荡的人空出来的旧宅子，算上因为没有男孩继承而废弃的老房子，零零总总地，也不超过300户人家。村东和村西各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和邻村相接，夏冬季雨雪大的时候，这两条出入村庄的要道被泥泞填满，那些外出闯荡开着汽车荣归故里的过年过节的没法进村，不得不叹口气，把擦洗得崭新的汽车停在邻村，摘下耀眼的桂冠，用更朴实的方式走进蒙着厚厚尘土的老房子。狭小的地域仿佛把村民们的心也勒小了，一些在邻村觉得不屑的事情，在这个小村里，就成了值得关注的新闻。哪家的猪下仔了，哪家要砌墙挖粪坑了，哪家在外面工作的孩子回来了，每当这些事件发生的时候，在家闲着没事的村民总会亲临现场，帮个忙，凑个热闹，毕竟，总共300来户人家的地方，掐指算算，谁和谁都有些沾亲带故，哪有完全扯不上边的？就算真有一两户完全扯不着血缘的关系，在这么小的一片土地上生活久了，血脉早已经被这里的一草一木融合在一起，无论什么事情，也总能想到一起，走到一起。春天天旱的时候，河里的水干了。这个消息在河水干涸的第一个早上，就像谁家炒菜的味道一样，飘飘渺渺，挨家挨户，隔墙爬院，传播到每个人的耳朵里。“唉，河水干了——”闲居的老人听到消息，感叹一声，早早披上衣服，拿上烟袋，到河岸上去看。那时间河岸上肯定立了很多人。年轻的男人要赶在上班前来看看才觉得放心，孩子急着上来看残留的水洼里有没有鱼，女人们本来就习惯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洗衣，这回一见干涸的河床，洗衣盆子一放，被寒风催了一冬的古铜色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失落——又要靠自来水洗衣服了，那生锈的管子里水细得像孩子的尿，怎么能和一河永远流动永远透明的水相比呢！女人们撅着嘴用自来水洗衣服的日子不会太长。夏季到来了，几场大雨蓄满上游的水库，这时候，浑浊的雨水混合了清澈的河水，携带着水库里两斤来重的大鱼一气泻下来，浩浩荡荡地塞满整个河床，河岸上芝麻黄豆在突来的大水里只露出一点发梢，在水面上摇摇曳曳。大水的来讯在村中传得飞快，调皮点的男孩和急性子的男人一口气飞奔到上游的邻村，为大水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。男孩子在河岸上跟着最先头的那股水流跑，边跑边往河道里扔树枝和石块，新来的第一股水流却来不及理睬这样无理的胡闹，它们兀自往前赶着，亲吻每一颗久别的小草，每一块久别的石头，还有那些在干涸里坚持不到最后的鱼虾贝蟹的尸体，同时，他们也用巨口吞没那些乘虚而入抢占他们地盘的玉米芝麻和黄豆。不知什么时候村民们在岸上聚全了，德高望重的村支书，游手好闲的王老二，很少出门的老头子，这时间都来到河岸上，庄稼的失去让他们感到一丁点惋惜，然而这点惋惜在河水到来的喜悦面前又算什么呢！有了这样浩大的河水，还愁庄稼不好好长，衣服洗不干净，豆腐买卖不好做吗？河水来了，女人手里的白瓷碗更白了，男人担子里的豆腐更白了，堂屋里的桌子椅子干干净净的，小孩子的衣服干干净净的，村民们的笑声也干干净净亮亮透透的。雨常常用它温柔的手臂环绕住这个小村子，本来就水量充沛的村庄在雨的滋润下更丰盈了，天是水做的，地是水做的，鸟窝是水做的，灶台是水做的，就连村民们的心，也仿佛是水做的了。雨水像从天上流下的河水，倾泻在水渣石和沙土的路面上，在路面上形成一条条歪歪斜斜地沟壑，沿着村里仅有的两条街从村南流到村北，这些微型的河流是孩子们的乐园。女孩子不像县城的孩子那样打伞，她们的伞是娘用面袋子做的。暂时不用的塑料面袋子用手一抖，抖掉残余的面粉，再把两个角套叠在一起，一件简易的雨衣做成了。站在河岸上，透明的塑料从头顶一直垂到脚跟，微风一吹，衣角翩翩扬起，很有一番风衣的情韵。晶莹的雨水一面顺着透明“风衣”从背上滑下，一面打在没有风衣遮盖的脸颊和胳膊脖颈上，凉凉的湿湿的，这时候的女孩子也像一滴透明的雨，在河岸上看河床中千滴万滴雨溅起细碎的水花，这时候谁会稀罕城里人那隔绝了雨水的伞。男孩子们连“风衣”也不用，他们光着脚丫在粗糙的泥土中踩来踩去，脚掌被土渣磨得热热地，痒痒地，他们一直把粗糙的泥巴踩成细腻滑爽的软泥浆，然后抓起一把，狠狠地摔到人家雪白的墙上，比比谁的“馍馍”响声大。多少年后他们把汽车停在邻村，带着自己的孩子回乡，乡土败落，一部分土墙坍塌了，一部分还和村南的小河一起守护着小村庄，他们指着墙上的泥巴印给孩子看：“喏，这个泥馍馍，是爸爸小时候摔的。”听了这话，调皮的孩子暗自抱怨回乡的日子没下雨，可是当父亲的并不在乎，在他们心里，这个零落在城市之外小村庄是水做的，这个水做的村庄就是一场雨，永远都在他们心底淅淅沥沥地下着。re:[SIZE=2]看了你的名字...
看了你的名字，想来你是读过刘亮程的<一个人的村庄>的，喜欢这样的文字，以后还会来看哦，如果能分开段落就更好了呢。re:“那束阳光”，难得你能把不分段的文章读完...
“那束阳光”，难得你能把不分段的文章读完，与你一样喜欢刘亮程。握手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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