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历二月
小时候,我总以为农历二月是母亲她们从炒豆锅里炒出来的。 ——吃过午饭,母亲就和邻近的婶子大娘开始炒豆了。她们先把选好的干沙土,倒入伙房的大锅里,点火烧热后,再倒入头天浸泡好的豆子,最后用特制的木板在锅内反复搅拌翻腾……烘炒的豆子在沙土锅里“噼啪”作响,我和小伙伴在院中欢呼雀跃。一会儿,诱人的豆香味从烟雾缭绕的伙房里弥漫开来——因了这独特的豆香,少不更事的我便有了时间的概念,知道这个日子叫“二月初一”。——农历的二月开始了。 二月二是正式吃炒豆的日子。直到这天,母亲才把初一炒好“收藏”的豆子慷慨地拿出来,大家分享。……尽管母亲她们早已不再烟熏火燎、灰头土脸的炒豆,炒豆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了,现在的商场超市、集市街头,各种各样的炒豆应有尽有,但人们还是选择“二月初二”这天品味咀嚼炒豆。——唱什么歌曲对什么调,到什么节日爱什么好。正如正月十五吃元宵、清明节吃鸡蛋、端午节吃粽子,腊八日喝粥一样,特定的时间、特定的氛围、特定的食物,必然会渲染进而酿造一种令人难以割舍的情思。于是,二月里便有了一种独特的声响,大街小巷、家里院外一片吃炒豆的“岗蹦”之声。如果说腊月是在除夕“噼里啪拉”的鞭炮声中结束的,正月是在十五“铿锵铿锵”的秧歌舞中度过的,那么二月便是在初二“岗蹦岗蹦”的吃炒豆中开始的。 说到声响,二月里最大的声响就属“风”了,她激情澎湃、呼呼而来,象一位敢作敢为的猛士;似一位开疆拓域的将军。她饱含一束大破大立的神武,拥聚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,裹携一种摧枯拉朽的劲头,营造一片酣畅淋漓的感觉。“东风吹、战鼓擂,究竟世界上谁怕谁”,这句豪气干云的歌词,作者肯定是沐浴着二月风写成的,高歌的父辈们也肯定只有在二月风里,才能扑捉到这首歌雄壮的神韵、充足的底气。“吹面不寒”、“清风和煦”,那是三月温柔的风,没有二月风勇往直前的刚性;“狂风大作”、“暴风骤雨”,那是六月肆虐的风,没有二月风大刀阔斧的爽朗;“北风呼啸”、“寒风凛冽”,那是冬天严酷的风,没有二月风推心置腹的真情。二月的风叩开了刚解冻的地壳,涤荡了湾池上的残寒,吹跑了老树的枯枝,撩抛了原野的衰草,更掀翻了冬天在人心头制造的压抑….. 在风的鼓涨下,天变高了,地变阔了,就连傲慢的老龙王也抬起了高贵的头颅……。枝头发了新绿,水面绽开了笑颜,田间的麦苗经过正月的疗养,也起身了……万物生机盎然。 万物欣欣的二月也是一个思念蓬勃的季节。在家的女人牵挂正月里外出打工的丈夫:找到安身之处了么,吃好了没、睡好了没,干的工作累不累,你在家我就念叨要你外出挣钱,可你一走,我就没着没落的,象掉了啥的,真的好想你!……;在外打工的男人惦念家里的妻子:可要注意身体啊,家务活、地里的活,老的、小的全靠你一个人了,在家你一嘟囔我就烦,可你知不道,听不到你的嘟囔,我是多么寂寞啊,真的好想你!……电话的两端,这头拴着情、那头系着爱。二月的电话没有盲区!二月的电话永不掉线! 想念更是一种动力。麦田施肥浇水,耕地种棉花种瓜,一样也不能耽搁。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这个“春”,对于农人来说肯定是指二月。“二月里来好风光,家家户户种田忙,种瓜的得瓜、种豆的得豆……”,这首老歌最适宜在二月的田间地头高唱,唱起它,浑身就充满朝气,浑身就热血沸腾。那是谁家,又在绿油油的麦田里盖起了一座塑料蔬菜棚,麦田象碧绿的大海,蔬菜棚象起航的帆船——满载着曙光、满载着希望。 要说忙活,二月里要数理发店了。按老风俗,正月不能推头,二月便成了理发业的黄金时段。虽为毫末技艺,确是顶上功夫。理发师们使出浑身解数、连续作战,经过推剪刮洗、漂染烫理,小伙子们由“乌头宰相”变为“白面书生”;姑娘们更是秀气靓丽、灿如鲜花。 据说二月的月花是杏花。这种原产于我国的古老树种所开的花,不似一月的迎春花那样争强好胜、敢为人先;也不似十二月的梅花那样冰清玉洁、迎雪斗寒。她知道,她没有叫板时令、卓尔不群的勇气,也没有笑傲江湖、出类拔萃的能力,她只能顺势而为、蓄势待发。但是,只要她瞅准了机会、看透了大趋势,她就会挺身而出、大步向前,就会千树万树竞开放,就会“一枝红杏出墙来”。然而,开花却不是她的追求,结果才是她的初衷,她的目标不是虚虚化化的繁华如锦簇,而是实实在在的硕果满枝头。——大富大贵的人喜爱雍容典雅、国色天香的十月牡丹;爱美追艳的人喜爱妖娆妩媚、婀娜多姿的三月桃花;自命清高的人喜爱出污不染、别样映日的六月荷花;骚人墨客喜爱金蕊流霞、孤傲娴静的九月菊花;仁人志士喜爱铁骨铮铮、清香高洁的腊月梅花。可是,又有谁喜爱这村落田间随处可见的杏花呢? 迎着劲风,漫步于二月的田野,抬头看见在杏林旁浇灌麦田的大婶大嫂,人人的发际都插着一小枝灿灿杏花,我不禁一震: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、在这偏远的乡间,是杏花给了辛勤的人们一丝欣慰、在劳苦的心头闪现一点亮光。啊,可爱的杏花,喜爱你的不正是我这些大婶大嫂和我那些父老乡亲、兄弟姐妹吗?! 二月里好吟诵贺知章那首《咏柳》诗,最喜欢“不知细叶谁裁出,二月春风似剪刀”这句。但是一想起这首诗,晚上睡觉就好做梦,我常常梦见那呼呼的大风,刹那间化变成一把把锐利的剪刀,来修剪我的拖沓,我的懒散,我的粗俗,我的愚钝,让我变得蓬勃昂扬、一身华丽…… 写于二0一三年年农历二月廿九日
补充内容 (2013-6-13 20:29)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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