凝视章丘的眼睛

上善若水@@ · 发表于 2024-9-14 04:25

凝视章丘的眼睛
文/立香
文学的魅力能有多大呢？山师大文学院导师吴先生在年轻时因为老舍的一篇《济南的冬天》而不远千里来到济南，在大明湖畔遇到了如夏雨荷般温婉贤淑的师母。自此，先生落户济南，著书立说，传道授业，把济南看做第二故乡。
我也曾随着古人诗词南下苏杭，在平平仄仄的粉墙黛瓦中听遍吴侬软语；也曾追寻名家足迹辗转五岳，在崇山峻岭间去体会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快意人生……
一个地方景色再美，如果没有文化的浸润，也不过是提线木偶，注定缺少灵魂。而历经数代文化浸润后的美景也会因腹有诗书而气自华、名益显了。后世的胜景名人数不胜数，不知道谁成全了谁。

第一次从父亲口述的章丘八大景中听到白云湖的名字，那是多年前的事了。我对“白云棹罢归来晚”最感兴趣，我们村靠山面水而居，村前水库是所有孩子们的乐园。
我问父亲:为什么叫白云湖？是因为湖上白云很多吗？父亲笑答:白云湖形成于宋代，众水汇聚而成湖，白云英英出其中，湖水倒映白云，再加湖上白帆点点，如同白云一样，也就因此得名了。
妹妹问:白云湖大，还是咱们水库大啊？父亲笑着从地上捡起一片榆树叶扔进身边一个大水盆里，说:如果把水库比作这片小叶子，白云湖比这水盆还要大。我和妹妹都瞪大了眼睛，妹妹惊呼:那白云湖岂不是和大海一般大？大家都笑了。父亲笑着说，你们长大后去看看就知道了。
我立马跑到屋里翻出那幅《秋水回波》图:秋风乍起，微鳞轻漾，远雾浮动，水天同色。我问父亲:白云湖应该就是这样子吧？

父亲点点头，又摇摇头，说，轻摇画楫红飞鹢，小泛流觞翠卷螺。白云湖夏天有万顷荷花，秋天有遍地芦苇，还有上万的鸥鹭；傍晚时分白帆万点，渔舟唱晚，夕阳炊烟:似画一般。

我们惊叹不已。父亲接着说，古代白云湖随着章丘城名扬天下。众多才子雅客云集于此，泛舟赏荷，赋诗作画，到了章丘不到白云湖那就叫不懂风雅。宋代章丘李家出了个大才女，名叫李清照……
妹妹跳起来喊道:我知道，我知道，我会背她的词:常记溪亭日暮，沉醉不知归路……

大家都笑了。父亲夸妹妹记性好，妹妹很得意。
我们催着父亲继续讲。父亲说，元朝名臣张养浩、明朝大文豪李开先都常到白云湖游玩。明朝年间，有个叫张光启的大才子干脆到白云湖隐居，自己说“尽日闲看高士传，一生怕读早朝诗”。他在湖旁建了个小园子，取名“省园”，每日游湖垂钓，饮酒作诗，过起了神仙一般的日子。
许多名人雅士慕名而来，小小省园常常高朋满座。一个叫侯夷门的大画师和张光启很要好，也经常来此小住。几人一榼一壶小艇里，读罢闲书钓一竿，唱和作画，好不惬意。周围百姓谁家有了难处，张才子必然出手相助，不求回报。大善人每日嗅荷香，饮莲露，食脆藕，品莲子，修得仙风道骨，耄耋之年无疾而终。
听着父亲的讲述，我顿生向往之情。晚上，我做了一个美梦。梦中我和妹妹头戴荷叶划着小船去采莲蓬。万顷荷花怒放，或粉或白，清香扑面。妹妹想摘一朵盛放的粉荷，一探身，船翻了。我俩落入带着荷香的清水中，顺势钻入荷花深处捉起红鲤鱼，简直乐翻了天。
梦醒时分，白云湖变成了我心中梦寐以求的仙湖。

我读初三那年的秋天，当大姐指着一处漫无边际的水泽，告诉我那就是白云湖时，无言的失落充斥心中:荒草丛生，残苇斜折，枯荷萧瑟，偶闻烂鱼泥滩的腥臭。梦中的仙湖呢？

大姐安慰我说，现在不是时候，夏天来才好看。我努力安慰自己:寒葩开向雁声中，留得残荷听雨声，只要下雨，这景色就有了诗意吧？
我想还是盛夏再来吧。带着美好期盼，也曾数次去看白云湖，印象或深或浅。令人高兴的是:白云湖景色随着百姓生活日新月异；也如双八女子，褪去青涩，眉眼越发明媚起来。

三年前的荷花节，嫂子和妹妹开车，大姐三姐陪着老父亲，我们去看荷花。
盛夏的白云湖似盛装出席的女子:沿湖翠柳袅袅，鸟鸣婉转，路面宽阔，游人如织。湖岸碧蒲丛生，野花点缀，蝴蝶蹁跹，生趣盎然。

万顷湖面碧荷连天，绿绒宽叶如裙般层层铺展，密密相接，随风轻舞，波痕偶然闪现。几朵或粉或白的花儿亭亭玉立其间，如少女般，或明媚，展颜欢笑；或娇俏，半开半合；或懵懂，菡萏天真。

长长木栈道如一叶兰桨，漂浮于碧水之上，尽头连着一座雅致的木亭，在碧荷掩映中若隐若现。微风乍起，细雾弥漫，大幕拉开，无数个身着深浅绿裙的少女们翩翩起舞，粉颊杏脸，明眸善睐，顾盼生姿，随风摇曳，清香浮动，仙乐隐约。忽然荷塘上空有几只白鹭展翅徐徐滑过，如碧海蓝天中漫步的小小精灵。
远方蓝天白云下，荷花仙子身披雪锦，脚踏祥云，手托红莲，慈眉善目，宝相庄严。

年迈的父亲坐在轮椅上，连连点头说，比以前可好看多了，还担心地问:门票贵不贵啊？我们都笑了。嫂子笑着告诉父亲:白云湖现在不要门票了，免费看。父亲放心了，笑得像个孩子。
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先生扶着老伴慢慢走来，指着荷花说笑着。一对年轻人抱着一个身着粉裙的小女娃忙着拍照，一个头顶荷叶蹦蹦跳跳的小男孩紧随其后……

薄雾轻吹，荷香四溢，欢声笑语，和乐融融。此景只应天上有，人醉其中恍成仙。

我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画，那是父亲曾给我们讲过的张才子携友秋湖高歌图:秋湖微澜，芦花似雪，白云托帆，白鹭斜掠，几个才子泛舟湖上，饮酒闲谈，张才子举杯高歌:

“荻老霜枯又一秋，画师指点共轻舟。惊人白鹭千群起，出岸苍山万叠稠。偶尔盘飧何草草？翛然宾主亦悠悠。中央宛是宜人处，小筑凭君更作谋。”

白鹭轻舟，宾主悠悠，今日白云湖，跨越数百年时空，与昔日盛景再度无缝衔接，是时人之幸，或许也是古人梦中所期吧？

乘兴而来，尽兴而归。大姐想给父亲买点荷叶茶、鲜鸭蛋之类，竟然没有找到。路边只有一个卖莲蓬的女人，还有几个卖小玩具的小摊，顿觉可惜。

我不由想起南阳古镇，乘舟入岛，踏竹排采莲，观渔民捕鱼，人力车观光，古装泛舟拍照，青石板晒荷叶，苇蒲编织体验，民俗街寻访古人，顺便采买:什么咸鸭蛋、糖火烧、风干鱼、荷叶茶、炒菱角之类，应有尽有。游客玩得不亦乐乎，走时顺便带回几样特色美食、工艺品，回家让亲友品尝赏玩，心里也格外畅快。而当地留守居民以湖为业，人湖相依相生，自然对湖里景物如自己眼睛般珍惜。

我想，在如今审美很容易疲劳的信息社会，特色文化才是一个景区的标识，更是景区持久发展的不竭动力。如何让游客在“沉浸式”游湖中感受白云湖的悠久历史、接受更深层次的人文陶冶，继而提升湖文化的内涵呢？智者乐水，白云湖人必然更懂得如何去展现湖的魅力吧。这需要代代接力，不是几块平面画板就能轻松替代的事。

梭罗说:湖是风景中最美丽、最富于表情的姿容。它是大地的眼睛，观看着它的人也可衡量自身天性的深度。

白云湖浸润过无数岁月风霜，阅尽了古邑数千年沧桑，她以纯净之水赋予后人强健的体魄和勇敢宽容的内心。经过岁月的洗礼，人们注视她的眼睛，必是明澈如初吧？

带着期盼，回首处，夕阳徐坠，湖水漾金，碧荷带粉，彩鸥斜飞，风中传来低吟浅唱:

“碧波荡漾古城西，日暮翩跹帆影齐。渔父鸣榔云里渡，骚人载笔醉中题。风来水面荷香远，烟带湖光树色迷……”

文学的魅力能有多大呢？它如白云湖那万顷荷塘，人游其中，沉醉一生不思归路。人类对美景的向往，一直都是内心对精神食粮的真挚渴望与永恒追求。